anna 超人傑斯

註冊時間: 2003-07-10 文章: 4910
|
發表於: 星期二 七月 15, 2008 4:48 pm 文章主題: [遠方的鼓聲》亞美尼亞 在美麗而苦難的高加索 |
|
|
【聯合報╱文.白崇亮(台灣奧美集團董事長)】
這幾年,以旅行結合閱讀來探索這個世界,成了半百人生之後的最大樂趣。走過西亞、中東、東歐、北非和俄羅斯大地,卻仍有一塊神祕地區,始終躺在遙遠的地圖上,無緣造訪——那就是印歐人的起源地高加索。
因著世界展望會杜明翰會長的邀約,竟真的踏上了臨近黑海與裏海,位於高加索山南麓的亞美尼亞這個國家。
從台灣飛亞美尼亞,自然沒有直達班機。一行人由香港轉抵巴黎,再換機回頭東飛,在路上近三十個小時,才於夜幕中到達首都葉里凡(Yerevan)。對來自台灣的人而言,這是一個模糊的國家,一座陌生的城市。我努力在心中搜索,找不出任何一寸和她相關聯的記憶。
沒有想到的是,七天之後,亞美尼亞這美麗又苦難的地方,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
這是歐洲,還是亞洲?
早晨揭開了葉里凡的面紗,印入眼簾的第一個印象,卻讓我不禁想問:這究竟是一個歐洲,還是亞洲的城市?
從地理上來說,高加索位在亞洲境內;市面的繁榮遠不及歐陸,而較像一個中等亞洲城市;走過街上的男男女女,個個黑頭髮棕色眼睛,和亞洲人無異。但是,望眼城市的建築景觀,周遭人們的高鼻子與白皮膚,和空氣中瀰漫的文化氣息,總讓人以為置身歐洲,就又不足為奇。
亞美尼亞自脫離蘇聯獨立以來,民生匱乏問題嚴重。但是,某種歐洲身分的矜持,使他們不肯向世人承認自己已經陷入貧窮。近年來,又亟思加入歐盟以實現振興經濟的夢想。在他們心中,恐怕也仍是把自己看成歐洲人的成分居多吧。
其實,歷史上,亞美尼亞位於羅馬帝國的邊緣,也曾跨境今日土耳其、喬治亞、亞塞拜然,甚至伊朗,一度是個興盛的王國。然而,位於歐洲極東與亞洲極西的地理位置,使她經常夾在強權之間。因著羅馬與波斯之爭,亞美尼亞終被征服併入帝國。成吉思汗興起,她再度不能倖免於難。爾後阿拉伯帝國、奧圖曼帝國,到一次世界大戰後的蘇維埃聯邦(蘇聯),亞美尼亞始終與自己不斷被強權犧牲的小國命運搏鬥著,一次又一次陷入民族的苦難。
1991年蘇聯瓦解,亞美尼亞終於再度有了獨立的地位。如今,這個面積比台灣還小、人口比台灣還少的國家,又必須面對民主政治與市場經濟的嚴酷考驗。我從網路上讀到,就在我們到達前的一個月,葉里凡剛經歷了一場因選舉而造成百餘人傷亡的社會動盪。
這是一個受苦而多難的國家,我卻在人們的眼中看到光芒與希望。
女人、小孩與愛
阿瑪奴西是亞美尼亞展望會傳播主任,幾乎全程陪伴我們。她帶著深刻的輪廓和略微發福的體態,全身散發出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與熱情。在一次晚餐上,我才知道她的故事。
原來她出身在蘇聯時代,1991年亞美尼亞獨立,她正在葉里凡讀大學。這座首都陷入缺水、缺電、缺食物的困境長達四年,她必須每天晚上在燭光下靠幾片麵包淒冷苦讀,靠著「明天會比今天更好」的信念走過學生歲月。那晚在餐廳中,她雖仍能笑著說:「每當有人說燭光晚餐是多麼浪漫,那卻是我最無法進入的情境。」我卻不由得一面回想1991年自己在台灣的生活面貌,一面感動於如今這位女士眼中所散發出的愛心光采。
阿瑪奴西帶我們拜訪展望會運用台灣的資助在嘉瓦地區鄉間所成立的一個兒童中心。車行到達的時候,孩子們早已列隊在門口,以亞美尼亞傳統迎賓禮儀迎接我們。這些孩子們不論男生女生,個個色彩鮮明、穿戴整齊,彷彿每個父母都把最好的放在孩子們身上,要向這世界驕傲地陳述他們的盼望。
我環顧著周圍極不協調的環境,不太能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童中心所在的樓房早已陳舊,以台灣的標準它有太多需要整修的地方。但相較於它周圍的斷垣殘壁,數座已無人居住的破爛房舍,這可能又是周圍中最好的一棟建築。我想不通,這些像珍珠般可愛的孩子,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呢?
走進屋內,孩子們早已圍著鋼琴唱起歌來。那不是台上台下的表演,那只是孩子們要告訴你,他們有多愛唱歌,唱得有多好。唱到激動處,阿瑪奴西當場隨興跳起亞美尼亞傳統舞蹈來,兒童中心的校長老太太也即刻隨歌起舞,連台灣來的兩位牧師都一起舞動了起來。在一間擁擠的教室內,在第一個小時的相聚時光,全然陌生且來自遙遠兩地的大大小小,就這麼笑成了一團。我在一旁感染著快樂的氣息,再度覺得不可思議。
多數亞美尼亞的孩子們是生氣盎然的。我在兒童中心留下的映象,一次次在廣場上、教堂前再度得到印證。這裡的孩子總是色彩鮮明地穿戴整齊,熱情又好奇地主動接近我們,臉上帶著童真卻有一種希望的光輝。只要和這些孩子說話,言語不通也感受得到,他們是心中有愛的一群。
等我們來到真正貧窮的山區,去訪視三代人擠在幾乎家徒四壁的人家,我再次發現這裡一無所有,漫長冬天僅靠馬鈴薯過活的家庭,仍然把最好的穿戴放在全家最小、僅有三個月大的嬰兒身上。這嬰孩明亮又清澄的大眼,全然不知自己身處貧窮,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每當我想為她年僅十九歲的母親拍照的時候,這母親就把孩子舉起遮住自己臉龐,屢試不爽。這是她對自己的害羞,也是向我表明她真正驕傲的所在。
天下父母心,總是願意給孩子最好的。亞美尼亞的父母,似乎早已把心中的愛全給了孩子。這是一個有愛的國家,愛給了他們希望。
神父、教士與國家
亞美尼亞這獨特文化的由來,在我坐在若望主教的辦公室時得到了解答。原來亞美尼亞在第四世紀就接受了基督教信仰,比君士坦丁的東羅馬帝國還早了十年。一千七百年來,基督的信仰與亞美尼亞教會陪伴著人們,走過一次又一次的苦難,使他們成為同時具備堅強信念與柔軟愛心的民族。多少年來,亞美尼亞人從未在苦難的考驗下失去盼望。如今,縱然他們散居海外的人口比留在國內的還多,也從未失去對這個國家的熱愛。
我在若望主教的小會客室裡,見到由美國加州回來的一對夫婦,代表當地最大一所亞美尼亞教會,前來了解可以怎樣幫助自己的國家。他們的教會中有許多人願意撥出時間與金錢,回來擔任義工。我又在另一個教區內遇見馬可神父,他出生於貝魯特,在北美洲拿到高等學位,也曾在歐洲富裕地區工作。五年前,他志願回到亞美尼亞,參與自己同胞重建社會的努力。這裡的物質生活遠不如前,但他說:從我回來以後,生命的每一分鐘都有意義。
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亞美尼亞的神職人員可在修院畢業時選擇未來是否結婚。如果選擇婚姻,就成為教士,一生在教區內服務信徒。若選擇不婚,則在教會內的事奉,可再晉升為神父、主教,甚至教宗等職。但是,做為教士可以擁有家庭,卻並沒有固定薪水,生活十分清苦。他們要靠在教區內主持婚喪,或探望病人,為人祈禱時,信徒依個人能力提供的奉獻來養家。有時來到貧苦家庭,一束鮮花,幾個雞蛋,也就代表他們的心意了。
在亞美尼亞最後一天,一行人終於得空出遊。美麗的女導遊阿米塔操著流利英語沿途為我們解說。來到埃契米津修院及大教堂前,她的準教士男友出來探望。兩人輕聲細語,卿卿我我,看得出來感情很好。我忍不住問同行另一位女導遊:
「亞美尼亞的年輕女性會願意嫁給預備做教士的男性嗎?」
「會啊,」她說:「他們通常個性很好,對人又體貼。」
「妳們不會考慮他們的收入微薄?」我緊接著問。
「那……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她遲疑了一會兒。
「妳知道阿米塔會嫁給她這位教士男友嗎?」我大膽地問道。
"She is struggling ! "(她正在掙扎!)這一回,她乾淨俐落地告訴了我。我回頭望了一眼這位斯文溫和的準教士,上前自我介紹,問出我想問的最後一個問題:「請問您為什麼想要做一個教士呢?」
他的回答大出我意料之外。他說:「為了服務我的國家和我的同胞。」我原以為他會說:「因為我把自己奉獻給上帝。」很顯然的,在這位準教士的心目中,在教區內服務貧苦大眾,就等同服務國家,奉獻給上帝。我不禁多看了阿米塔和他幾眼,為他們致上最大的祝福。
苦難中的尊嚴
在葉里凡機場候機飛回巴黎的時刻,周圍擠滿了正要前往歐洲各國打工的亞美尼亞男性。這些「外勞」臉上沒有卑怯,卻更多了幾分堅毅的神情。我沉浸在這些天難忘的經歷中,對這仍然身陷苦難的國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尊敬。
我突然想起那位馬可神父說過的話:「今天的亞美尼亞,就像耶穌即將復活前的第三日,再給他一點幫助,一點時間,他就站起來了。」
在亞美尼亞,我終於明白了什麼是苦難中的尊嚴。我的心,也將有一部分長久繫於每一位亞美尼亞朋友的身上。 _________________ 你的工作將佔掉你人生的一大部分,唯一真正獲得滿足的方法就是做你相信是偉大的工作,而唯一做偉大工作的方法是愛你所做的事。 |
|